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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唇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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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唇脂

嚴庚書親自將李婧冉送走那日,是凜冬為數不多的乍然回暖時,連吹拂的涼風都顯得格外溫存,仿佛在挽留著即將離去的人。

亦或是說,美人如春色,恍若桃花盛於冬。

李婧冉穿戴整齊走出房門時,周遭侍候的小廝都看呆了眼。

女子容貌清麗又藏著若隱若現的嫵媚,一身雪白狐裘襯得她更是貌若天仙,又純又靈的桃花眼宛若能說話一般,眼風輕掃間便能奪人心魄。

她立於三節青石階之上,恰好可以與嚴庚書平視。

李婧冉望著距離她幾步之遙的男人,自袖龕中朝他伸出手,微微一笑:“不是說好了,要親手送我上轎嗎?”

“親手”二字被她咬重了幾分,其中的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她竟是想要嚴庚書如同奴仆般,親自上前攙扶她?

小廝登時倒吸一口涼氣,轉而看向攝政王。

俊美到近乎妖冶的男子面色不便喜怒,聞言卻當真緩步上前,迎向高階上的窈窕女子。

一步。

兩步。

三步。

隨著他走上臺階,他們之間的距離被迅速壓縮著,高大的身影壓下來的那一刻,李婧冉只覺自己好像誤吵醒了冬眠的惡狼。

她面色卻絲毫不變,從平視到微微仰頭,看他一步步逼近自己,唇角卻一直噙著笑。

像是篤定他不敢拿她如何。

嚴庚書的註意力卻並不在於她對自己命令般的態度,而是她朝他伸手時,雪白狐裘下露出的鮮紅衣袖。

鮮艷到極致的那抹紅,仿若雪壓枝頭時傲立的梅花,是這銀裝素裹裏唯一鮮明的色彩。

卻灼得令人心亂。

她的衣裙被狐裘掩著,嚴庚書看得並不真切。

然而這比他們的婚服還要艷麗的色澤、比他們的婚服精致千萬倍的金絲刺繡,卻令他心中無端升起一絲躁郁。

他上前步上最後一個臺階,李婧冉頓時被他逼退半步,而他便順理成章地扶上了她,寬大的掌心隔著厚厚的狐裘,貼合著她後腰的柔美弧度。

手下微一用力,她便如一只被折了羽翼的蝴蝶般,脆弱地撲進他的懷裏。

瞧,她分明是如此的愚昧又柔弱,身子嬌氣得一碰就紅,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像碾螞蟻般將她碾死。

本該是很好掌控的風箏,他原本連線都牽得漫不經心。

可為何......他如今卻覺得,風箏越飛越遠,線越繃越緊,隨時都有可能斷裂?

四目相對,嚴庚書的眸色愈發沈郁,而李婧冉眼底的笑意卻愈發濃郁。

今日穿成這樣,自然是她故意的。

嚴庚書不愛她,但他乃男子,男子便有個共同的劣根性——占有欲。

她在處心積慮地提醒他:我以前是你的,以後就是他的了。

嚴庚書的態度同樣也在她的預判之內,李婧冉卻故意裝純,迎著他的目光不解地問道:“攝政王為何如此瞧我?”

她纖細蔥白的指尖輕撫了下自己發邊輕顫的金步搖,柔聲問他:“可是瞧我太美,瞧入神了?”

嚴庚書低眸睇她,並未看她的釵環,讚嘆:“是很美。”

他嗓音低沈地念道:“雲鬢花顏金步搖,阿冉實乃絕色。”

李婧冉微笑:“這首詩我也聽過呢。後半句是......”

她望進他的眼眸,細細描了胭脂的紅唇輕啟,一字一句補完:“芙蓉帳暖度春宵。”

像是在提醒他,今晚她會和另一個男子發生些什麽。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誰?

正是他自己啊,嚴庚書。

最後一個字砸下的那一剎,在旁眼觀鼻鼻觀心的小廝頓覺空氣都是一凝,眼前的男女仿若無聲對峙著,誰都並未率先開口。

在這片壓抑又沈重的沈寂裏,小廝念著李婧冉是個嬌嬌弱弱的女子,總覺得有些於心不忍,硬著頭皮開口:“時辰到了,請姑娘......”

“上轎”二字還未說出口,他卻見攝政王驀得攬著女子的纖腰,腳下一旋便半摟著她重新進屋。

雕花黃梨木的門扉在小廝面前重重合上,那聲沈甸甸的聲響直直拍進了他的心底,讓他整個人都是一呆。

緊接著又是一聲悶響,厚重的門板擋不住女子的嬌聲輕呼。

李婧冉被嚴庚書掐著腰抵在門上,冰涼的木板激得她渾身顫栗了下。

她擡眼看他,語調軟又婉轉:“王爺可是有話要吩咐?”

嚴庚書指尖抽開狐裘的透色系帶,雪白的衣服逶迤於地,李婧冉裏頭嫣紅的衣裙便毫無遮擋地展露在嚴庚書眼前。

衣裙之上,重工刺繡的鳶尾花藤從腿根處一路蔓到腰間,盛開的花束顯得腰肢更是盈盈一握,纖細易折。

嚴庚書仿若有實感的目光從花莖上移到妖艷的花瓣,粗糙的指腹摩挲著她裙間羅帶,眸色幽深:“你衣帶松了。”

李婧冉微微一笑,並未言語。

是松了,被他扯松的。

嚴庚書指尖拉著她的系帶,微低著頭,慢條斯理地為她重新打了個精致的結。

在他的註視下,李婧冉眼睫輕顫著,並未與他對視,只是輕聲道:“我這口脂,是否也濃郁了些?”

“嗯?”嚴庚書自喉腔間低應了聲,語似哄騙地道:“你不擡頭,我怎麽看?”

他並未伸手去挑她的下頜,若忽略他此刻與她緊密相貼的身子,嚴庚書就如同一位真正的斯文君子,用言語引導著她做出符合他心意的事情。

李婧冉抿了下唇,順從著他的話微擡起臉,任由他的視線毫無阻攔地撫摸過她每一寸臉頰。

嚴庚書睨著她:“再近一些。”

他沒有一絲一毫主動的意味,李婧冉便依他所言,雙臂攬著他的脖頸。

紅緞攢珠繡鞋踩上了硬挺的黑靴,兩人彼此間的距離瞬間拉近,近得只要嚴庚書一低頭,便能吻到她的唇。

李婧冉目光所及是他高挺的鼻梁,和圓潤的唇珠。

她清淺的氣息灑在他的唇珠,無需言語便已是無聲的邀約。

嚴庚書微低下頭,吻上她前用微不可聞的氣音喟嘆:“是太艷了。”

說罷,他單手撫著她的臉頰,微側過頭吻了下來。

門扉因這驟然加重的力道,又是一身輕微的“嘎呀”聲,預示著屋內的不可言說。

冬季本就不烈的日光被門阻隔在外,沒光的地方滋養的往往都是一些見不得光的人或事,就如同幽暗處的水生附著生物。

又譬如此刻屋內的暗流洶湧,恍若一種背德的偷.情。

滿室的旖旎與漬漬水聲顯得格外靡靡,不知過了多久才將歇。

原本被指責過於艷麗的口脂被吻得暈出唇緣,嚴庚書低著頭,額頭抵著她的,嗓音又低又欲:“本王侍奉阿冉梳妝。”

他單手將她抱起,而李婧冉則攀在他的左肩,輕輕喘息著,還似羞似怒地嗔了他一眼,那眼神令人骨頭都酥軟。

嚴庚書將她抱置於銅鏡前,微挑的丹鳳眼笑看著銅鏡裏的她。

銅鏡昏黃,卻愈發襯得她容貌嬌妍,眼波流轉間皆是與人親熱過的媚態,更毋須提那瀲灩動人的唇色。

李婧冉看著鏡中的自己,只覺渾身一燥,正想挪開視線時,嚴庚書卻不容置喙地反手捏著她的下頜,強迫她與他在銅鏡中對視。

兩人目光在銅鏡中觸碰的那一剎,小黃不禁感慨:「嚴庚書這男人好像有什麽特殊癖好,他很愛鏡子play哦。」

「宿主,你可一定要滿足他。將來做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時,在床前擱一面全身鏡,然後捏著他的臉,逼他看向鏡子中布滿情.欲的自己。」

「昔日生殺予奪的男人恐怕從沒有瞧見過自己那樣的模樣,又欲又狼狽。為了不讓你對他的身子失去興趣,他縱使感覺再恥辱,嘴上還會和你調笑著.......」

李婧冉本身只覺隔著銅鏡和人對視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小黃這番話可算是讓她明白怪異在何處了。

主要是這銅鏡......銅鏡......本身就不太正經啊!

李婧冉呼吸一窒,感覺腳趾都蜷起。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她為什麽要綁定這麽個黃裏黃氣的系統!

她的腦子臟了,嗚嗚嗚。

就在李婧冉第無數次被小黃的黃言黃語搞得自閉時,嚴庚書的尾指輕勾了下她的耳墜,那如紅豆般小巧殷紅的墜子便因他的動作輕晃著,搖曳生姿。

嚴庚書指腹撚了下那墜子,對她意味深長道:“很漂亮。”

就是不知誇的是耳墜,還是人。

嚴庚書並未急著為她描唇,而是從檀木盒中取出軟膏,甫一打開那清冷又嫵媚的香氣便幽幽浮在兩人鼻尖。

小黃狠狠嗅了一口,點評道:「聞起來不太正經的樣子,像是潤......」

縱然性子溫吞如李婧冉,都忍不住開口打斷它:「黃姐,我唯一的姐,算我求你。」

「你可閉嘴吧!!!」

小黃:「......嚶。」

嚴庚書從小盒中摳挖出一小塊的膏體,置於掌心捂熱,膏體在他掌心的揉搓下發出輕微又暧昧的“噗嗤”水聲。

和他們方才接吻時分外相像。

膏體被搓熱後,便由淡淡的嫩粉,變成了半透明的乳白,那仿若能侵入骨頭縫裏的幽香便溢了出來。

若有似無的香氣仿佛能在不知不覺間纏上一個人的靈魂深處,輕輕一勾,便令人魂牽夢縈,難以忘懷。

“手腕。”他如是命令。

李婧冉看著從他指縫中滲出的透色膏體,那化開的膏體在他指節覆上淋淋一層薄透的水光。

興許是她大腦方才被小黃汙染了,李婧冉瞧著這分外正常的景象,慢了半拍才答應了聲,伸出手遞給他。

嚴庚書兩只手上都沾著膏體,騰不出手來掀開她的袖子,微蹙了下眉,骨節分明的手指便順著她寬大的袖口鉆了進去,在她手腕內側的肌膚上摩挲著。

李婧冉身子僵了下,垂眸看去。

紅緞水袖柔軟,原本貼合著女子纖細的手腕弧度,如今卻被侵犯入內的男子指節頂出一抹突起的弧度。

他的手指整根盡數末入她的袖口,濃稠的鮮紅面料遮擋著,只能看到隆起處微微聳著,隱約可見在寬大的袖子下,男子的指尖是如何摩挲著她的皓腕。

嚴庚書乃習武之人,體溫本身就略高於她,如今掌心搓熱後溫度更是灼人,薄繭更是把她手腕內側的肌膚磨得發燙。

李婧冉不自禁地縮了下手,被他強勢地圈住手腕後,嗓音軟軟地抱怨他:“疼。”

嚴庚書動作微頓,撩起眼皮看她一眼,輕嗤了聲:“阿冉當真很嬌氣。”

話雖如此,他只是攤開手,示意她自己把剩下的膏體塗抹到另一只手腕,和耳後。

“最後一課,”嚴庚書擦凈了手,回眸看她,“欲迎還拒。”

他捏著她的木椅椅背,手下微一用力,木椅腳在青石板上劃出一聲突兀的響聲。

李婧冉原本正對著銅鏡,誰知措不及防就被他轉了過來,與他對視。

她尚未反應過來,就見嚴庚書的身子再次朝她壓了過來。

李婧冉下意識閉眼,微仰頭,心中卻在吐槽:他是什麽接吻狂魔嗎,又來?

她就這麽等了須臾,唇上都沒等到屬於另一人的溫熱濕潤。

李婧冉猶豫了下,微微睜開眼眸,卻見嚴庚書已經退了回去,手中捏著胭脂,正似笑非笑地瞧著她。

他示意了下手中那小巧精致的鎏金胭脂盒,眼尾輕勾,朱砂紅的淚痣便顯得格外奪目。

他話語間尾音上翹,輕慢地調笑:“拿個胭脂罷了,阿冉為何閉眼?”

“......夫君。”李婧冉幽幽喚他。

嚴庚書微挑眉梢,脾性很好地應聲:“嗯?”

她眼眸中染上幾分幽怨,分明是控訴的話語,被她說出來卻分外婉轉悅耳:“夫君倒也不必事事都身教,言傳即可。”

不就是“欲迎還拒”嗎,搞得跟誰不會一樣!

嚴庚書斯文笑笑,並未回應,左手食指指骨挑起她的下頜,讓她仰臉看他。

那本該提刀拿劍的手如今握著的卻是女子的唇刷,本就小巧的玩意兒被他的手掌一襯,更是袖珍可愛。

他用刷子點了些口脂,湊近她細細描繪著她的唇形。

她身上還沾著由他親手抹上去的味道,渾身幽淡沁香暗暗流淌,與他掌心殘餘的味道一模一樣。

嘴唇本就是最柔嫩的地方,刷毛輕輕掃過嘴唇的感覺很難耐。

嚴庚書口口聲聲說在侍奉她,堂堂攝政王紆尊降貴地任由女子的脂粉沾濕他的手指,跪坐在她身前為她上妝。

可他動作又是那麽慢條斯理,好似只是換了個借口折磨她。

與其說嚴庚書親手為她上妝是一種臣服,那倒更像是宣示主權的過程。

這就如同給他人送禮,送禮者親手為賀禮綁上絲綢蝴蝶結,把賀禮弄得香氣撲鼻,最後在賀禮一角烙印下送禮者的姓名。誠然,禮物將會屬於收禮者,但禮物身上卻布滿了送禮者的痕跡。

從挑選口脂,到一點點把她的唇染上他喜歡的顏色,嚴庚書的每一步下掩藏的都是濃濃占有欲。

他在享受親手裝點她的過程。

李婧冉對這些心知肚明,他的高高在上令她分外不適。

在嚴庚書看不見的地方、在袖角的遮掩下,她的指尖深深嵌入了掌心。

不知過了多久,嚴庚書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胭脂。

他起身退後半步,丹鳳眼微瞇打量了下她,眸子裏浮出一抹滿意之色。

嚴庚書勾唇笑道:“走吧,送你上馬車。”

羅帶重系、蘭麝細香、描繪朱唇,他已經把禮物裝點成他喜歡的模樣,如今便該用這禮物去討好他想要討好的人。

李婧冉同樣朝他微笑:“多謝夫君。”

每一筆,她都在心中記著呢。

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李婧冉從木椅起身,最後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雙手交疊於腹,從脊背到脖頸都挺直優美。

她毫不留戀地與嚴庚書擦肩而過,推開門走入陽光下。

自然暖光下,李婧冉仿佛最瑩潤柔美的明珠,肌膚完美無瑕,容貌清絕出塵。

雪白的狐裘被丟棄在陰暗的室內,她於涼風中僅著一身薄透的紅色衣裙,分明是媚俗的濃艷色彩,她卻如同白天鵝般優雅高潔。

風拂起她的烏發寬袖,李婧冉立於馬車前,娉娉婷婷地向嚴庚書回眸一笑,妍麗如冬日裏唯一一抹顏色。

嚴庚書看著單薄嬌小的女子,只覺心中一動,禁不住走上前,卻聽她嗓音柔魅地對他道:“我會謹記攝政王教誨。”

李婧冉微微上前一步,千嬌百媚地擡眸看他:“我往後只會如此對著那位貴人笑。”

又是往前一步,兩人之間的空氣再度被擠壓。

李婧冉自手腕上摘下珠鏈,清清淡淡道:“會像取悅你那般,費盡心思地去取悅他。”

沾著她體溫的珠鏈被李婧冉往嚴庚書那黑色透紗領口裏輕輕一塞,手指在珠鏈上點了兩下,珠鏈便被她蔥白指尖輕敲著,一點點末入他的衣襟。

這分明是個極具羞辱色彩的動作。

放在現代,就像是上位者往下位者的領口處塞房卡。

亦或是像客人撥開脫衣舞娘的黑絲襪,用一卷錢擠進那薄薄的貼膚筒襪中。

充滿了自上而下的暗示意味。

可李婧冉卻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折辱色彩被她柔化成了種極致的暧昧繾綣。

她微涼的體溫透過珠鏈,貼在他胸膛,珠鏈下是他強勁有力的心跳和溫熱的體溫。

嚴庚書喉結狠狠滾了下,他難以自制地抓握著她的右手手腕,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李婧冉說得分毫不差。

他把她帶回府時,他手把手教會她如何勾.引男子時,他親手把她打扮成柔媚動人的模樣時,想的不就是這個嗎?

嚴庚書把對他癡心一片的“阿冉”當成最愚昧的棋子,想把她拱手送人,就該想到這一切。

可是,如今聽她親口說出這些話時,嚴庚書心中竟平白有種詭異的鈍痛。

亦或是說不甘心,是男子與生俱來的占有欲在作祟。

李婧冉卻並未就此停下。

此時此刻,一步步緊閉的人不再是嚴庚書,而是李婧冉。

嬌小的女子唇邊噙笑,在陽光下慢悠悠地走近高達的男子,高大的男子卻因她的靠近亂了心曲,竟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李婧冉並未錯過嚴庚書神情中一閃而過的怔楞。

他應當也很疑惑吧,疑惑自己心中為何會出現這種從未感知過的情緒。

李婧冉不需要嚴庚書那廉價又摳門的愛。自始至終,她在做的都是試圖挑起嚴庚書的占有欲。

崖底相處的那幾天,李婧冉以一種柔弱的菟絲花形象出現在他面前。

她分明是他的救命恩人,卻擺出了一副“離開你我會傷心欲絕”的模樣,通過虛偽的情愛,讓嚴庚書誤以為他占了上風,讓他足以支配她。

而現在,當嚴庚書已經把她當成他的所有物,甚至未經她的同意便想肆意將她送人。

嚴庚書先前從未有絲毫猶豫,不僅是因為他的心硬,更多卻是因為在他心中,即使他把阿冉送給了別人,阿冉靈魂深處依舊是屬於他的。

李婧冉的所作所為卻是在提醒他:

只要她上了那輛馬車,馬車會托著她一路漸行漸遠,她再也不屬於他。

李婧冉微微傾身向前,嚴庚書下意識地張開手想擁她入懷,誰料李婧冉並未抱他。

她的指尖順著他的背脊溝一路緩緩向上,不輕不重地自下而上輕撫著,那種感覺讓嚴庚書眼皮驀得一跳。

他身子緊繃了幾分,看到李婧冉像往常般踮起腳尖,像是想吻他。

可就在嚴庚書低頭去尋她唇的那一剎那,李婧冉卻學著他的模樣,笑著避開了。

欲迎還拒,這也是他教她的。

李婧冉向來是個很好的學生。

她會把嚴庚書這些時日教會她的全部,未來一一加諸於他身上。

李婧冉偏過頭,踮著腳在嚴庚書耳畔輕聲道:“我會像你吻我那樣去吻他。”

“就如同你言傳身教的那般。”

說罷,李婧冉也不等嚴庚書的反應,指尖從他袖口勾出那副麂皮手套,朝他揚了下,笑得嫵媚散漫:“就當是離別禮物吧。”

嚴庚書伸手想去拉她的衣角,李婧冉卻瀟灑地轉身上了馬車,只留給他了一個背影,空氣中殘餘著的是他親手為她塗抹的蘭麝細香。

馬車內,李婧冉往軟墊上一靠,面上嫵媚勾人的神色頓時收得一幹二凈。

她往後靠著,闔眸輕輕吐出一口氣,遂平靜地吩咐車夫:“走。”

話音落下,車夫答應了聲,駛著馬車緩慢地上了官道。

嚴庚書在原地駐足好半晌,目送著馬車慢悠悠離去後,才緊抿著唇,收回了僵持在空中的手。

冷風吹來,卷走了空氣裏的幽然冷香,丹鳳眼中的情緒重新歸為清明。

嚴庚書任由刺骨的風往他骨頭縫裏吹,思緒沈沈。

他方才竟險些失了理智,想要將她留下......

馬車內,終於逮到機會的小黃也百思不得其解。

它撓著頭問道:「宿主,我不明白。按照剛才那個局勢,嚴庚書差點就破功了。只要你再主動一點,他肯定會把你留下。你為什麽反而選擇上了馬車呢?」

自始至終,嚴庚書都沒給李婧冉透露任何信息。

李婧冉不知道這輛馬車如今正駛向何處,也不知自己會被送予何人。

未知往往才是最危險的,從小黃的角度來看,留在嚴庚書身邊對李婧冉而言才是最好的選擇。

李婧冉卻只是懶懶道:「你覺得他為什麽會留下我?因為一時腦熱?因為美色?那他這沖昏頭腦的狀態又能維持多久?」

小黃語氣沈重地道:「因為男人那該死的劣根性。」

「至於能維持多久......宿主,他如果對你失去了興趣,那對你是好事啊。你可以趁機逃出來,美滋滋地拋棄阿冉這層馬甲,這簡直完美啊!」

小黃說著說著,語氣就激動了,禁不住感慨道:「天啦嚕,世界上怎麽會有我這麽聰明的小腦瓜!」

李婧冉被它逗笑了,這幾日和嚴庚書的周旋實在太費她的心力,李婧冉分外享受馬車上的獨處時間。

與世隔絕,這就是她們擺爛人士最享受的蝸居狀態。

她順著小黃的話道:「嗯,是啊,讓他對我失去興趣然後逃跑,多麽完美,任務直接宣告失敗唄。」

「啊......這......」小黃嘿嘿笑了聲,「這幾天太緊張了,光想著要讓宿主你活下來,都忘了還有任務。」

李婧冉笑了聲,娓娓道來:「所以啊,阿冉這個身份不僅不能拋棄,還必須得利用好。」

從小黃先前給她的劇情點來看,華淑既然能派人追殺嚴庚書,他們明面上的合作關系已經明晃晃宣告失敗了。

信任一旦破碎,就很難重新建立。

更何況,她的目標是嚴庚書,那個如惡狼般孤傲狠戾的對象。

如果用華淑的身份和他周旋,那簡直就是地獄開局。

就算李婧冉用對付裴寧辭的那套去對付他,下藥強制愛,她恐怕晚上睡覺時都要兩只眼睛放哨,生怕這條惡狼會大半夜的咬斷她的脖頸。

好在系統還算是仁慈的,給了她個“阿冉”的馬甲,雖然依舊像末日開荒一樣艱難,但起碼會好很多。

她支著下巴,挑起馬車門簾瞧向車外的熱鬧繁榮,輕聲道:「人類的本質是犯賤。小黃你看了那麽多本書,追妻火葬場應該看過不少吧?」

「有些人啊,如果不讓他失去,他永遠不會懂得珍惜。嚴庚書希望被人全心全意地愛,但他又害怕愛,所以他偏要把別人的真心踐踏得千瘡百孔,才敢相信那份愛。」

「他啊,渴望完美無缺的愛,卻註定只配得到碎片拼湊出來的殘缺品。」

小黃沈默片刻:「宿主,沒聽懂。可以麻煩美麗的高學歷法學系畢業生,用一些熱愛逃課文科拉垮的學渣語言,通俗易懂地解釋一遍嗎?」

李婧冉:「......」

她嘆了口氣,簡單粗暴道:「當我帶著一身吻痕回到他身邊時,你猜他會是什麽反應?」

小黃這次回答得很快:「痛哭流涕,悔不當初,意識到原來你在他心裏早就是特殊的存在。然後他會占有欲滿滿地把你按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用自己的方式,粗暴擦去屬於別人的痕跡。」

「嗯哼,正解。」李婧冉微笑著補充,「那如果我花點小心思,在他親吻我時顫抖地避開,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哭得梨花帶雨,對他說我愛他,我想要和他發生性/關系,但我因為之前的不美好經歷,實在是太害怕了呢?」

小黃誇張地吸了口氣:「我簡直不敢想!他會心疼得窒息吧!這還不得把你鎖在府裏,懺悔又小心翼翼地安撫你?」

李婧冉肯定了小黃的猜測:「瞧,這不是很簡單嗎?」

每個攻略對象的任務都不同,嚴庚書的任務是讓他俯首稱臣,而俯首稱臣的核心就是牽絆。

李婧冉需要讓嚴庚書對她有牽絆,有顧忌,讓這向來肆意妄為的惡狼變成一只乖巧的狗。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如今的嚴庚書想親她,他可以毫無顧忌地掐著她的腰,逼她仰頭然後重重索取著。

而李婧冉要的,卻是他想親她時,得小心翼翼地試探、討好,得卑躬屈膝地安撫她、求她。

如果她不點頭,他就算一個人憋到青筋凸起雙眼濕紅都不敢碰她。

至於小黃說的吻痕......

它以為李婧冉要的,是嚴庚書占有欲滿滿地舔吻著她身上所有的痕跡,去自己的氣息覆蓋其他人留下的印記。

這的確是李婧冉第一階段的目標。

但是她真正想要的,是她只要輕輕瑟縮一下,高大的男人就會跪在她身邊自我懲戒,手足無措地願意付出一切來彌補她,這輩子都深陷愧疚。

不論這叫精神控制也好,拿捏把持也罷——

李婧冉要的,是讓嚴庚書心甘情願被馴服,匍匐在她腳邊求著做她的一條狗。

這才是她要的有效真香。

小黃被李婧冉的思路震撼到了,它本以為李婧冉只是想讓嚴庚書追妻火葬場,沒想到上位者低頭遠遠不及她要的萬分之一。

隨著小黃陷入沈思,李婧冉難得地有了些屬於她自己的安靜時刻,只是沒過多久馬車就停下了。

轎門被人敲響,毫無波瀾的中年女聲自轎外傳來:“還請姑娘寬衣,一件不剩。”

李婧冉這輩子還從沒受過如此折辱。

在現代,李婧冉的父母都每日更穩穩群夭屋兒耳氣五二八一是老錢家族出生的公子哥和大小姐,她從小到大不論是家世還是學歷,都屬於風光無限的天之驕女。

誰知一朝穿越,她居然被人蒙著眼裹進被子裏,送到了男人的床上!

古人終究還是比較封建的,讓她脫光衣服後還給了她個類似於睡袍似的絲綢吊帶,外邊還罩著個欲蓋彌彰的輕紗。

但盡管如此,李婧冉卻深深覺得自己被羞辱了。

她被蒙著眼,壓根看不到周遭的一切,只能感受到被人擡著時的顛簸感。

.......就像是個粽子,被包裹好了送去食客的桌上。

李婧冉在心中冷靜地呼喚小黃:「小黃,快幫我看一眼,我們究竟在哪兒?嚴庚書那狗東西到底把我送給了誰?」

不出她所料,小黃果不其然掉了鏈子。

它“呃”了聲:“那個......宿主,我和你共享視線捏,你看不到的我也看不到啊。”

李婧冉:「......要你何用!」

小黃委委屈屈地嚶嚀一聲,隨後又道:「不過我帶回來了個道具!宿主你看看有沒有用!」

小黃翻出說明書,認真介紹道:「這次的道具是丁級,名字叫戀癮之毒。馴服與歸順無法脫離肉.體欲望,那就用人類最原始的手段將他困於情網,讓他對你依戀成癮,離了你就頭痛欲裂。其功效能夠讓最驕傲的人都離不開你,迷戀上與你肌膚相貼的感受,甚至會對你產生扭曲的欲.望,渴望被你狠狠規訓。」

「代價:使用本道具後,對方會在某天發現你的一個小秘密。」

李婧冉聽著這無比香艷的描述,遲疑了下:「人為的皮膚饑渴癥?」

「是的,而且對方還會對痛覺上癮。」

李婧冉:她好像想到了某些不正經的癖好,但她不敢說。

好~野~啊~

但不論如何,聽到起碼還有個道具(雖然不怎麽正經),李婧冉還是覺得稍微安心了些。

她定下心神去聽周遭的動靜,而後伴著嘎呀的開門聲,空氣驟然變暖。

看來是到地方了,李婧冉心想。

李婧冉裹在被子裏的手動了動,感受著緊貼著手臂的人/皮/面/具,心中謀劃著接下來要如何逃出生天。

暖意侵席著她的每一寸肌膚,那種愜意的溫度讓她每個毛孔都叫囂著舒適,令人感覺筋骨都松軟了。

李婧冉鼻尖嗅著空氣裏熟悉的香氣,不禁蹙了下眉。

這味道......怎麽這麽熟悉?

搬運著她的人進入屋子裏後,還走了約莫有小幾百步的距離,這才輕輕把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李婧冉粗略估算了下,盡管看不到周圍但也能感受到這間屋子不是一般地大,況且連熏香聞起來都格外昂貴,一看就是個豪橫的府邸。

她豎起耳朵悄悄聽著,卻見兩人放下她後,就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待腳步聲稍息,李婧冉頓時坐了起來,左扭右扭在床榻上扭成了蛆,滿身香汗淋漓時才從被褥裏抽出兩只手。

她喘了口氣,立刻把覆著眼的綢緞拉了下來,來不及端詳四周就趕緊掏出人/皮/面/具覆在臉上。

這人/皮/面/具的工藝還是很奇妙的,李婧冉往臉上一貼就跟個會消融的面膜似的,薄薄一層非常貼膚,幾乎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在她與嚴庚書大婚前夕,面具之所以會脫落是因為系統獎勵的“碎片信息”。

系統並沒有直接了當地告訴李婧冉“你是假冒的華淑長公主”,而是通過這種方式讓她發現了這條信息。

重新戴上面具後,李婧冉便從被子裏鉆出來,下床便想悄悄逃出去。

李婧冉原本的打算有三:

上等謀略,依靠自己的力量潛逃,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長公主府,做回她的華淑長公主。

這個計劃很完美,可以說沒有任何缺點。

中等謀略,逃生失敗,提前恢覆華淑長公主的身份去壓別人。

好處是她不會有什麽危險,壞處是華淑長公主本就惡名昭著的名聲恐怕要雪上加霜,但這也是無奈之舉,起碼可以保證生命安全。

下等謀略,逃生失敗,因別人不相信而無法成功用華淑長公主的名頭去壓他們,這時候就要用到小黃的道具了。

興許是因為小黃本人不太靠譜,連帶著讓李婧冉覺得它的道具也不太靠譜。

畢竟每一個道具都有副作用,上次給裴寧辭下的合歡蠱起碼是個丙級道具,結果副作用的反噬讓李婧冉狼狽得這輩子都不願再回想。

之後的兩個道具都是丁級,按理來說副作用只會更離譜。

若非萬不得已,李婧冉還是不願去依賴這種自己把控不了的事物。

李婧冉如是想著,翻身下床時,目光卻不經意瞥見了寢殿內的布置。

明黃色的帷幔勾在像鑲梨木床沿,莊重又鮮艷的色彩濃郁得令人心顫,象征著皇室的權利與顏面。

李婧冉抱著僥幸心理深吸了口氣:她不至於這麽倒黴吧?世界這麽大,嚴庚書不至於隨手把她送人,就送給了她那陰郁病嬌的臭弟弟吧?

小黃同樣語氣呆滯道:「我都不敢想,如果李元牧掀開床幔,看到被打包送上龍床的人是你......」

李婧冉絕望地看著被褥上精細刺繡的五爪金龍,絕望地道:「要麽他瘋,要麽我死。」

代入李元牧視角,李婧冉前幾日還溫柔淺笑著對他道她只在乎他一個,結果再次相見,她卻成了攝政王送到他龍床上的美人計。

這狗血的劇情發展真是令人心寒,李婧冉都忍不住想掐自己的人中。

李婧冉冷靜地心想:這龍床的海拔有些高,她需要吸氧。

跑,快跑。

這是李婧冉心中唯一的念頭。

她光著腳下地,鉆心的涼意讓她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氣涼氣,那種冰冰涼涼的生理感覺差點讓她眼淚都被凍出來了。

大冬天的,光腳踩在地板上,那種感覺真的很爽。

李婧冉咬了咬牙,深覺自己如果就這麽出去,恐怕也會被凍死。

她鬼鬼祟祟地跑到衣櫃旁,鬼鬼祟祟地抱出了一襲龍袍,鬼鬼祟祟地哆嗦著把龍袍裹在了身上。

誰知就在此刻,殿外傳來隱約的說話聲。

“啟稟陛下,攝政王送來的美人已在屋內候著侍寢了。”

李元牧嗓音比這冰天雪地還要寒涼:“誰給你們的膽子,敢把她放進朕的寢殿?”

一門之隔,即使李婧冉看不見李元牧的神情,她都能在心中勾勒出少年陰郁著眉眼,殷紅如血的唇一張一合的模樣。

李婧冉心中警鈴大作,她目光四處打量著,正準備毫無形象地往床底鉆時,沈重的殿門卻被推開了。

涼風在那一瞬傾斜而入,吹得她冷薄的眼角都染上了三分紅,仿佛委屈地紅了眼似的。

李婧冉驚恐地回眸,恰好與李元牧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幾天不見,李元牧似是又清瘦了些,明黃龍袍加身卻依舊身影單薄,眼下掛著淡淡的青,膚色愈發蒼白,而那唇卻愈發嫣紅。

他走近時,李婧冉仿佛都能聽到掛在少年腳踝處的金鈴的輕響。

別人也許聽不見、看不見,然而李婧冉曾見過李元牧跣足踩在地磚上的模樣。

細細的紅繩系在他骨骼感明顯的清瘦腳踝,每次行走時金鈴鐺都會輕輕敲擊著。

而如今,盡管他穿著天底下最尊貴的龍袍,李婧冉卻能幻聽到龍袍之下,金鈴的細響,一聲覆一聲。

殿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冷風再度被隔絕在外,李元牧就這麽一步步走近,杏眸郁郁地盯著她。

“阿姊,”李元牧如是喚她,“你就是攝政王送給朕的禮物?”

少年神情沈郁,李婧冉原本都被他盯得頭皮發麻,結果就見許久不見的小翠蛇綠寶從龍袍裏探出了個蛇頭。

見眼前人是李婧冉,綠寶很努力地友善瞇了下它的那雙綠豆眼,吐著蛇信子“噝噝”地和她熱情打招呼。

李婧冉看到綠寶,只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不知為何心裏忽然沒那麽緊張了。

她對自己說:穩住,她可以,不就是應付一個小瘋子嗎,問題不大。

李婧冉輕吸了口氣,剛想開口狡辯,就見李元牧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掃視了一圈。

觸及她身上的龍袍後,李元牧杏眼微瞇:“哦,阿姊倒是比朕想的還要有野心。”

他冰冰涼涼的視線纏著她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膚,眸底深不可測:“區區美人計怎能滿足阿姊呢?阿姊這是想.......”

李元牧鮮紅的唇輕啟,一字一頓道:“謀、權、篡、位、啊。”

李婧冉張了張唇,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只覺渾身血液都變得比綠寶還要冰涼。

因為她看到李元牧蒼白的指尖對準綠寶的腦袋用力一摁,粗暴地把它塞回了袖子裏。

李婧冉怎麽都沒想到,她只是想卷件衣服跑路,結果會被李元牧扣上這麽大頂帽子。

她聽著綠寶委屈的噝噝聲,心裏居然頗有種死到臨頭的安寧。

李婧冉心想:

完了,小瘋子這下是真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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